海飛:致敬上海警察——我與《蘇州河》
長篇小說《蘇州河》終于出版了。
大概在七八年前,我開始了小說《蘇州河》的構思。我把一些想法陸續記在紙上,并且塞進一只牛皮信封里。這個塵封了好幾年的故事,講的是一個警察,他在1949年5月上海新舊交替之際,經歷了巨大的人生變故。我對這個故事情有獨鐘,覺得這個故事,像是一塊梅花形狀的胎記,古典、蒼涼、凄美。
現在我的書架上,仍然放著一本書,叫作《海上警察百年印象》,那是在上海作家薛舒的牽引下,我與幾位上海的警察作家小聚,其中編著者黃臻睿送給我的。2014年秋天,我開始了對上海警察史的研究,還去了瑞金南路上的上海公安博物館。我向來對警察這個職業有著莫名的好奇和好感。而寫上海警察變遷史是我深藏心底里的一個夢。
作家海飛
小說主人公姓陳,叫寶山,出身于滬上的警察世家,生活在蘇州河邊。陳寶山最后死了,人生謝幕,蒼涼如深秋的蘇州河。這是小說里的故事,但我覺得他一直活生生地生活在上海,像我少小離家外出謀生的兄長。在我十分年輕的時候,當過武警。盡管在我的心目中,武警并不是警察,而是士兵。但武警仍然是一個警種。假定時光回到1949年,那時候的公安,大部分是從部隊轉過去的,甚至警服也是解放軍的服裝。1949年春天,濟南市公安局南下干部加上華東警校的學員共1400多人,5月9日從濟南出發,乘火車,15號到達了江蘇丹陽,參加公安集訓。5月25日下午,這支浩蕩的部隊,隨著華東局機關,由丹陽乘火車到上海南翔,再分批乘汽車向上海市區進發,先后進駐徐家匯交通大學。那時候,炮聲隆隆,如果你看過老電影《戰上?!?,就能大概知道解放上海時的場面。5月27日,上海解放,警察局隨即被接管,中間幾乎沒有任何間隙,所謂天衣無縫。在那個大接管的時代,教育,電力,電臺,工廠,航運,什么都需要接管。警察局的接管,只是新政府對其中一種城市治安的接管。小說中的張勝利,就是從濟南出發的,他還當了公安局的一名干部。而他真實的身份,是暗藏的特務,事實上他就是陳寶山養父母的親生兒子張仁貴。解放初期,上海市公安局留用了百分之八十的舊警察。陳寶山業務如此精尖,仍然沒有留用,那是因為張勝利暗中作梗。因為一個推理專家的存在,會妨礙他更深的潛伏。
剛剛勝利的上海,到處都是暗藏的特務。公安局最重要的任務之一,是反特。我真愿意也是在那時候當的兵,能穿著解放軍的軍服,哪怕只在公安局門口站崗,也是一種莫大的榮耀。小說中的人物周蘭扣與唐仲泰險些喪生的太平輪事件、解放前夕時任上海市警察局局長毛森出逃、上海戰役中十萬解放軍睡馬路、人民公安上海大接管、上海市長陳毅下令槍斃以權謀私的公安人員事件……這些歷史事件在小說中都有跡可循。我把“海上舊聞”與小說情節融合。我特別愿意從歷史的一個橫切面進入,去書寫故事中深不見底的人性。那些活生生的人,他們有著不同的信仰,身屬不同的陣營,在劍拔弩張的時局中不得不深葬洶涌的愛意,被沉浮的命運裹挾著前行,如同河流無可選擇走向,飄萍無可選擇歸宿,充斥著個人之痛,時代之殤。
我曾經被一張舊照片深深吸引。在解放上海戰役中,蘇州河沿岸戰事膠著。美國記者哈里森·福爾曼在南京路上親見解放軍睡在人行道上,發出由衷贊嘆并記錄在其戰地筆記中。“這是一個感人的畫面,這些年輕人日夜行軍戰斗,一定累壞了。蘇州河畔的槍聲,也沒有吵醒他們,他們睡得很熟。”這里的黎明靜悄悄,他們如此疲憊,說不定身上還帶著槍傷。在新生的世界來臨以前,躺在地上的,其實是光芒四射的赤子。
站在外白渡橋上,你可以看到駁船拖著沉重的船身,像一條黑色的蜈蚣一樣,蜿蜒向前。我知道駁船有駁船的方向,河流也有河流的方向,如同我們不規則的人生。黃浦江和蘇州河,在外白渡橋附近交匯,江河因此而奔騰。
奔騰是一種活力,是生命,是活著的意思;是年輕,是不懼過往和將來的人生。
謹以此小說,獻給周正龍、炳坤等一批為了上海黎明而無聲暗戰的共產黨員,也獻給童小橋、周蘭扣那些曾經活色生香的女子,獻給我熱烈地愛著的上海,更獻給心懷警察理想的警察陳寶山,獻給我們普通而瑰麗如煙花一般曾經綻放的人生。
所有的人生,都倒映在蘇州河的波光里。(海飛)